《她与光同行》第一章·夏天的尾声

那年夏天像一枚被阳光烤热的硬币,握在手心里,烫得人不舍得松开。校园里成片的梧桐叶在风里翻面,叶背的浅银光一闪一闪,像有人在远处不断地打暗号。毕业照拍得仓促,笑容却出奇整齐,仿佛青春这件事情,只要按下快门,就能被永久封存。

她叫江岚,他叫顾其。两个人提着一袋冰可乐,穿过操场,坐到图书馆侧边的湖岸上。湖水因为太阳太饱,泛着一层困倦的光。有人在拎着学位服跑,黑色布料在空中扬起,又落下,像拍手告别。

“我这边应该是留校了。”江岚把吸管插进易拉罐,气泡嘶嘶作响,“导师说项目批下来了,做三相催化……可能会很忙。”

图片[1]-《她与光同行》第一章·夏天的尾声-沙发上的铅笔

顾其点头:“我已经定了。城西那家设计公司,离你学校两个地铁站。”他想了想,又补了一句,“不堵车的话,骑车二十分钟。”

他们聊未来的时候,像把地图摊开,用手指在上面慢慢滑:地铁线路,出租房的方位,便利店开到几点,学校后门那家小面馆的卤蛋什么时候煮得最入味。世界很大,他们的未来却精巧得像一个方糖盒,盒盖合上的时候,能听见清脆的“咔哒”。

“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?”顾其问。

“想做出一点真正有用的东西。”她低头看湖里的光,“不是论文上说了算那种,是拿在手里的。比如一个更稳定的材料,一种更节能的装置……最好能让人用起来,省点电,少点浪费。我知道听起来很理想主义,但——”

“很好啊。”他截断了她的自我嘲笑,“理想主义也需要有人做。你去做,我等你回来。”

她抬眼看他。他的眼睛里没有宏大词汇,只有认真。风吹过来,把她刘海拨乱,她懒得拨回去,只笑:“行。那你等我回来。”

毕业典礼那天下午,烈日把广场烫得发白。江岚在台上接过学位证,导师握着她的手,说“继续加油”。她在心里把这句话收好,像把一个小小的徽章别在衣领。晚些时候,她和顾其在人群里走散,手机信号被淹没在祝福与道别里。再找到彼此的时候,灯已经亮起来,孩童的气球在夜色里轻轻磕碰。

他们在校门口的早餐店吃了最后一次热干面。阿姨仍旧记得他们加不加辣,仍旧把油条掰得整整齐齐,像每天都要重复一遍的温柔。他们坐在嘈杂声里,谁也不说话。等到面碗见底,顾其把一次性筷子捏成几段,忽然轻声说:“无论你去到哪,都有人在等你回家。这件事,能不能让我来做?”

图片[2]-《她与光同行》第一章·夏天的尾声-沙发上的铅笔

她没回答,只是用纸巾擦了擦嘴角,在纸上画了一个很小的笑脸,然后把纸叠好,塞进他的手心。

租房的事情很顺利。一室一厅,墙漆新,水龙头的旋钮手感不错,阳台能晾下一床被子。厨房很小,灯却亮得干净。第一晚,他们在地板上铺报纸,端着一次性饭盒,吃楼下拌好的凉皮。窗外有人放烟花,不大,也不密,像有人把秘密一点点撒在夜里。江岚靠在窗框边,身上还留着白大褂的洗衣粉味道,轻轻说:“这个家不错。”

“嗯。等发工资了买个小餐桌,”顾其说,“你可以边写实验记录,我在旁边切菜。我刀工一般,但我会慢慢学。”

她笑出声:“好像挺美的。”

“是美的。”

图片[3]-《她与光同行》第一章·夏天的尾声-沙发上的铅笔

第二天开始,生活进入毫无悬念的正轨。早上七点半,江岚出门,背包里塞着实验计划、U盘和一个旧保温杯。顾其把她送到地铁口,顺便记下她那天要不要加班。晚上九点半,十点,十一点——江岚回家时,家里灯是亮的,餐桌上罩着一个倒扣的盆。她掀开,看见米饭不再冒热气,汤上漂着一层薄薄的油,像结着的时间。她说:“我先洗澡,吃一口就好。”顾其“好”的时候,已经把饭端去微波炉。

有时候她累到讲话也要打草稿,只能用手势和眼神交流。一回头,看见他在厨房里切葱,切得非常慢,像在练一种从不争抢的耐心。她忽然想起湖边那个夏夜,他们说起未来的样子——那时她相信任何计划都可以按表推进,就像实验流程那样清晰。现在她知道,生活的变量比化学反应还多。

周末,她原本计划和他去看一场电影。早上导师在群里发消息,说仪器有空档,问她能不能来补做一组对照。她没犹豫:“我去。”她穿上运动鞋,塞个面包在背包里,边穿外套边说:“电影改天看。”

“好。”顾其把钥匙递给她,“晚上我去接你。”

她摇头:“不用,我可能会很晚。你早点睡。”

他说:“我可以晚一点。”

她笑了一下,那笑像一片轻薄的云:“你乖点。”

那天夜里她回家的时候,楼道里所有的灯都亮了起来,像她每走一步就有光追上来。她在门口停了三秒,才用钥匙开门。屋里果然还亮着一盏灯,灯下有一碗面,面汤清清亮亮,蒸汽淡得像雾。桌上压着一张便签纸,字迹稳妥:“临时加班辛苦,面里放了你不讨厌的香菇,没放葱。”

图片[4]-《她与光同行》第一章·夏天的尾声-沙发上的铅笔

她坐下,不饿,却小口小口地吃完。吃到最后一口的时候,忽然觉得喉咙里有热的东西慢慢往下走,像要把她这一天的风尘都洗掉。她把碗端进厨房,看到水池里已经没有锅碗瓢盆,只剩下一个湿漉漉的抹布。她拧干,把它搭在水龙头上,动作小心,像把一件柔软的旧事安放好。

夜深了。窗外偶尔有车驶过,灯影在墙上掠过去,又把房间还给安静。她把实验记录打开,却发现字迹开始打滑。她靠在椅背上,闭了闭眼睛。她并不习惯承认疲惫,但疲惫就像窗缝里的风,绕开所有自尊,从最不备防的地方钻进来。

“回来啦。”顾其从卧室探头出来,声音低低的。

“嗯。”她说,“你怎么还不睡?”

“等你回来。”

她没回答,把电脑合上,走过去抱了他一下。那拥抱几乎没有力气,却带着一种“终于”的重量。她在他肩头停了一小会儿,像给自己充电。然后松开,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,去洗澡。

第二天早上,阳光顺着窗帘缝隙斜斜地进来,在地板上铺出一条浅金色的路。江岚醒得很早,趁顾其还在睡,轻手轻脚地起来,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。咖啡机发出小兽一般的呼噜声,她盯着咖啡落下那黑亮的一串,忽然想到一个实验细节,拿手机记了两行。她站在窗边喝第一口,苦味从舌尖压过去,像对自己说:再坚持一下。

顾其醒来时,看见她在光里。她系着一条简单的白围裙,肩膀被光描了细细的边。那一刻他忽然觉得,所谓“生活”,也许只是由无数个这样的清晨拼起来——有人早起,有人晚归;有人在门口换鞋,有人在厨房里加热汤;有人说“辛苦”,有人说“我还好”。你以为是琐碎,回头看,原来那就是完整。

“我今天可能要晚点。”她把空杯子放进水池,“导师说明天开阶段会。”

“我做个清淡的汤。”他说,“你最近胃口不太好。”

她点头:“好。”

“要不要我晚上去接你?”

“别了。地铁更快。”

他想了想,没再坚持:“那你回来之前发我一条消息,我把饭热上。”

她应了一声,抓起包,走到门口,又折回一步,把他额前的碎发顺了顺。她说:“你头发又长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像从实验室偷出来的植物,疯长。”她笑。

他也笑,伸手把她的背包带提好一点:“去吧,植物学家。”

门“咔哒”一声合上。房间里剩下的,是被阳光点亮的尘埃,以及一只保温杯在桌上投下的影子,圆圆的,很像一个小小的、被认真保管着的承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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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E 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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