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天来的时候,没有预告。那种冷不是骤然降临的,而是悄无声息地,一点一点渗进生活的缝隙——从早上刷牙时的水龙头开始,到夜里躺在床上,脚尖触到的那块未被焐热的床单。
江岚的实验又一次失败了。
那台反应仪器她已经用了两年,几乎能闭着眼完成所有参数设置。可这次,溶液在最后阶段始终没有反应,像被施了魔咒。她对着数据看了半天,脑子里只剩下嗡嗡的声音。导师推门进来,看了眼仪器,什么都没说,只留下一句:“别太执着了,有时候要换个角度。”
——换个角度。
听起来温和,落在她心里,却像冷水。
她知道导师的意思:这个方向也许走不通了。那意味着两年心血可能归零。
江岚盯着屏幕,眼睛一酸。那一瞬间,她想摔东西,想喊,想让所有噪音都把自己淹没——但理智仍在。她只是深吸一口气,拿起笔,机械地记录温度和浓度。
![图片[1]-《她与光同行》第四章·裂痕-沙发上的铅笔](https://imgs.hk/uploads/20251007/3c507eae807dee15dc25f1ea4a33fd5a.png)
她甚至想笑。原来成长不是变得坚强,而是学会在崩溃的时候,依旧保持体面。
——
回家的时候,天已经黑透。街上人不多,风卷着落叶拍在地上。她拎着包,头发被吹得凌乱。钥匙插进锁孔那一刻,她甚至希望屋里没人。
可门一开,灯亮着。
餐桌上是熟悉的香气——顾其做的清炖鸡汤。
他听到动静,从厨房探出头,笑着说:“正好,汤刚好开。”
她沉默了几秒。
“我说过了,不要再做汤了。”
他愣了下:“这次很清淡,没有油。”
“我不是说油的问题。”她声音低,却压着火,“我只是……不想回家还闻到这些味道。”
顾其放下勺子,轻声:“江岚,我只是想让你吃口热的。”
“我不饿。”
“你今天是不是又……”
“你别问了好不好!”她猛地抬头,声音像突然炸裂的玻璃。
![图片[2]-《她与光同行》第四章·裂痕-沙发上的铅笔](https://imgs.hk/uploads/20251007/783ce477ee6f000ee9d7f777a391c1da.png)
顾其站在那里,一动不动。她的眼泪几乎要掉下来,却又死死咬着牙,把包甩到沙发上,转身进卧室。
门“砰”地一声,隔开了两个人。
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汤的香气,和电磁炉轻微的“嘀”声。
顾其抬起手,想去关火,却忽然发现自己忘了戴手套,手指被烫了一下。他吸了口气,笑了下。那笑苦得像是某种自嘲。
他把锅端下来,倒掉一半汤,又舀出一点放进保温杯。放在餐桌上,写了张便签:“我先睡了,记得喝点。”
——
半夜,江岚睡不着。她起床喝水,看到那张便签。杯子旁的汤已经凉了。她盯着那句字,忽然觉得有点刺眼。
她没动那杯汤,只是把便签折了两下,塞进垃圾桶。
![图片[3]-《她与光同行》第四章·裂痕-沙发上的铅笔](https://imgs.hk/uploads/20251007/2d98594aafe0f9e6eedc267fa2b4c2aa.png)
——
日子开始变得重复。
她早出晚归,几乎不说话。顾其仍旧做饭、打扫、准备热水。只是他不再问太多——因为他知道,问也没有答案。
他们之间的对话变成了最简单的交换:
“回来啦。”
“嗯。”
“吃饭吗?”
“待会儿。”
他有时候在她回家前就睡下;有时候故意假装睡着,只为了避免她那种疲惫到冷漠的眼神。
但他仍旧每天清晨在她出门前醒来。那时的江岚总会匆匆忙忙地穿衣、找文件。他替她整理好外套、拎包、关门。
有一次,她手上拿着实验报告,一边穿鞋一边说:“门帮我带上。”
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——她没说“再见”。
——
十二月的一天,实验室的暖气坏了。她整整一天泡在冷气里,手冻得僵硬。回到家,她才发现自己感冒了。头晕、喉咙痛。
顾其赶忙去药店买药,回来煮粥。
“喝点热的,胃舒服点。”
“我不想吃。”她靠在沙发上,声音沙哑,“我明天还要汇报。”
“那至少喝点水。”
“我说了不用!”
他终于停下动作,低声说:“江岚,你能不能别总这样?”
她抬起头,冷冷地看着他:“我怎么样?”
“总是一个人扛着,一副谁都不需要的样子。”他放轻了语气,“我不是要管你,我只是——”
“那就别说了。”她打断他,声音比之前更冷,“你不懂科研,不懂导师,不懂论文——你什么都不懂。你能帮我什么?做饭?打扫?这些我一个人也能做。”
![图片[4]-《她与光同行》第四章·裂痕-沙发上的铅笔](https://imgs.hk/uploads/20251007/eae031c65454f724e34cdf64009fdbc1.png)
顾其沉默。
她看着他的表情,忽然有点后悔,可那句话已经说出口,像一支箭,没法收回。
空气安静得只能听见窗外的风。
他轻轻点头,笑了笑。那笑极轻,却比沉默还难堪。
“好。”他说。
“那我不说了。”
他说完,把粥碗放到桌上,转身进卧室。
那一刻,她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静止了。
厨房的灯还亮着,光线温柔得像在自欺。
她坐在沙发上,心口发闷。她知道自己又做错了。可她实在太累了,累到连“对不起”都说不出口。
她只是闭上眼,听着风声在窗外一阵阵刮过。
——
几天后,她的感冒好了。那天出门前,她看见桌上放着一张便利贴:
【粥在冰箱里,记得热着喝。】
她没看第二眼,收起包就走。
门关上的那一瞬间,她忽然有种奇怪的预感——一种模糊的空。
像风从窗缝里钻进来,把什么带走了。
可她没去想。她告诉自己,这种情绪不过是疲惫。
只是她不知道,那确实是预感。
再下一次她推开这扇门的时候,所有熟悉的东西——包括那盏总亮着的灯——都将不见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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