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牵丝戏》第三章:红颜成木

李玄十六岁那年,青石镇的锦绣坊达到了生意的最巅峰。李员外凭着多年积累的人脉,从苏州和杭州两大绸缎中心进了一大批稀有的云锦和宋锦,那些布料颜色鲜艳得像天上的彩霞,纹路精致得仿佛活的凤凰在飞舞。镇上的达官贵人、富商太太们听说后,蜂拥而至,抢着下单,银子像河水一样哗哗流进账房。一天下来,纯赚几十两是常态,一月下来,能有上千两的进项。李员外乐得合不拢嘴,天天在酒席上吹嘘:“我李家要发达了!玄儿,来,学着点账本、谈价、识货色,将来铺子全交给你管!”他幻想着儿子接班,娶个门当户对的媳妇,生几个胖孙子,光宗耀祖。

可李玄的心思根本不在绸缎上。从拜师张师傅,出师后,他的世界只剩下了丝线、木偶和那个越来越清晰的梦想。白天,他勉强帮父亲打下手:搬布匹、剪样品、招呼客人,脸上挂着笑,心里却在画图纸、琢磨机关。晚上,等铺子打烊,祖宅安静下来,他就躲进后院的小偏屋。那屋子原来是堆柴火的,潮湿阴冷,墙角还有老鼠窜来窜去。李玄自己清理干净,铺上草席,点一盏小油灯,灯芯调得暗暗的,省油。桌上堆满草稿:木偶的躯干比例、四肢关节图、眼眸机关设计、裙摆飞扬的弹簧结构。他用炭笔一遍遍修改,橡皮屑掉了一地。脑子里,那个绝美木偶的影子越来越立体:她要容颜胜过任何活人,眉眼会说话,会流泪,会陪他走完一生一世。他给她取了个名字——绫罗。绫罗不是简单的死物,她将是他的伴侣,他的灵魂载体,他的红颜知己。

图片[1]-《牵丝戏》第三章:红颜成木-沙发上的铅笔

“爹,我要用家里的钱买材料,做一个独一无二的木偶。”有一天晚饭时,李玄终于鼓起勇气,把筷子放下,直视着父亲说。饭桌上是热腾腾的红烧鱼、炒青菜和米饭,香气扑鼻,但李玄一口没动。李员外筷子一顿,鱼肉掉回碗里,瞪大眼睛:“又来这一套?上次你跑苏州偷师,花了我五十两银子!学这破玩意儿,你够败家的了!绸缎铺一年赚千两,你知道吗?够买多少木头?”

李玄低头,手指抠着桌沿,声音小但坚定:“爹,这次真的不一样。我不是玩儿,我要造一个活着的木偶,用天下最好的材料。造好了,我去各地表演,挣大钱,还你双倍!不,三倍!”

李员外气得笑出声,拍桌子震得碗碟跳:“挣钱?街头卖艺能挣几个铜板?台上跳几下,观众扔点怜悯钱?你以为牵丝戏是金矿?满嘴胡话!”他越说越气,脸红脖子粗。但看儿子眼睛红了,像要哭的样子,终究心软了。毕竟是独子,从小宠惯了。他叹了口气,从怀里掏出钱袋,数了五十两银票推过去:“最后一次!花完别再找我哭穷。败家子,早晚把祖业败光!”

图片[2]-《牵丝戏》第三章:红颜成木-沙发上的铅笔

五十两银子在手,李玄像开了闸的洪水,挡都挡不住。他先直奔镇上的老木匠铺。那铺子在河边,门前堆满木料,锯木头的声音“吱吱呀呀”响个不停,木屑飞得满天都是,像下雪。老板是个胖老头,胡子花白,见李玄来,笑眯眯:“小少爷,又来买边角料?上次梨木够用吧?”李玄摇头,直奔里间,眼睛盯上了一块血檀木。那木头是从南疆深山运来的,个头不大,却红得像新鲜的鲜血,纹理细密得看不见缝隙,轻轻一敲,香气扑鼻,经年不散。传说血檀木能养魂,雕成神像供奉,能显灵。李玄摸着它,心跳加速:“绫罗的身子,就用这个。”老板狮子大开口:“三十两!少一分不卖。”李玄砍价砍到天黑,从三十两杀到二十五两,咬牙付了。扛着血檀木回家,路上累得满头汗,但兴奋得睡不着。晚上,他点灯细看木纹,规划切割:躯干用整块,保持香气流通。

躯干材料有了,李玄开始琢磨关节。这是木偶的骨骼,得坚硬、光滑、转动无声。他跑去镇上的牙雕铺,那铺子专雕象牙首饰,门前挂满小象、小佛。师傅是个瘦高个,戴老花镜。李玄挑了上等象牙雕琢的关节件:一套三十六处机关,每处都精雕细琢,能模拟人类上百种姿态——兰花指、水袖抛、圆场步、跪拜起,无一不顺。象牙白得像雪,摸着凉凉的。师傅说:“小子,这套是宫廷老货,从北京流出来的,五十两!”李玄没那么多钱,回家翻箱倒柜,找出父亲给的金镯子——一对母亲遗物,卖了三十两,又典当了自己的玉佩,凑够五十两。买回家,打开盒子,象牙件在灯下闪光,他试着组装,关节“咔咔”转动,顺滑得像活人胳膊。父亲知道金镯子没了,气得砸了茶壶:“玄儿,你卖娘的遗物?天理不容!”

图片[3]-《牵丝戏》第三章:红颜成木-沙发上的铅笔

眼睛是木偶的灵魂窗口。李玄听张师傅讲过,西域琥珀泪最好:那是古树脂裹着远古昆虫的泪珠,晶莹剔透,镶上后能转动流光,像是会哭会笑。他托苏州戏班的老伙计,写信联系西域商人。那商人是个胡人,蓝眼睛大胡子,来镇上卖宝石。李玄等了半个月,终于见到货:两颗拳头大的琥珀泪,里面裹着小虫,泪纹如泣如诉。价格吓人——一百两一颗!李玄傻眼了,回家卖了家里的两亩水田,那是祖上传下的,父亲知道后气得吐血,躺在床上三天起不来:“败家子!田是根,你卖田造木头?老李家要绝后了!”李玄跪在床前,泪流满面:“爹,等绫罗成了,她会帮我们挣回来的。”他咬牙付钱,琥珀泪到手,灯下看,虫纹像在动,灵气逼人。

皮肤要晶莹如玉,胜过活人。李玄实验了无数种材料:先试玉粉磨细,太粗糙,木偶肤像砂纸;再试贝母粉,易裂,一碰就碎;后来听北方商人说,冰川玉粉最好,那是雪山千年冰层下玉石磨成的粉,细如面粉,混玫瑰露打磨,能让木身晶莹剔透,像婴儿皮肤,还带淡淡光泽。他托船夫从北方运来,一小罐密封的,要八十两银子。李玄卖了铺子的一匹顶级云锦——那是父亲的镇店之宝,偷偷拿去黑市换钱。父亲发现云锦没了,差点晕过去。小翠丫鬟哭着劝:“少爷,别造了,员外要气死!”李玄摇头:“小翠,绫罗值得。”

头发不能马虎。李玄选北地雪狐毛:雪狐生活在极北冰原,毛白如雪,柔软不纠结,一根根植入,能随风飘舞,像活发。他通过西域商人又买了一捆上等雪狐毛,六十两。回家卖了母亲的另一对玉耳坠,心痛得一夜没睡,抱着耳坠哭了半天。但想到绫罗披发舞姿,雪白长发飞扬,又觉得值了。耳坠是母亲临终戴的,卖了像卖了心。

衣裙更不能将就。李玄用父亲铺子的顶级材料:底裙蜀锦,厚实耐扯;里层杭绸,轻盈贴身;外披云锦纱,绣金丝凤凰,层层叠叠,飞扬时如彩霞满天。他亲手描图纸:凤尾裙摆,宽袖水袖,腰间系玉带。缝制时,一针一线,自己来。胭脂是上等宫廷货,点唇红艳;水粉珠光,扑脸莹白;描眉笔朱砂混香,线条细如发;珠泪胶粘眼睛,防水不掉。还有维护道具,一样不能少:桐油防潮湿,防止血檀开裂;丝绸布擦灰尘,轻柔不伤肤;玉梳子梳理雪狐毛,避免打结;玫瑰露润肤,保持冰川玉粉光泽;修线刀刻细纹,调整机关;护漆油上光,让全身闪耀。一套道具下来,又花了一百多两,高利贷借了三百两,利息滚雪球。

材料终于齐全,李玄彻底散尽家财。锦绣坊变卖给外镇商人,田产全典当,高利贷债主上门催,父亲气病去世前,拉着他的手:“玄儿,值吗?”李玄泪如雨下:“爹,值。”家人离散,小翠哭着嫁人,祖宅破败得像鬼屋,屋顶漏雨,墙角长草。李玄独自守着材料堆,如痴如狂地雕琢。三年光阴,日夜不分。

图片[4]-《牵丝戏》第三章:红颜成木-沙发上的铅笔

第一年,专注雕躯干。血檀木硬得像铁,李玄用细锯日夜切割,锯屑吸进肺里,咳嗽带血丝,吐出的痰红红的。他不休息,规划比例:头身比一比七,柳腰丰臀,曲线完美。切割时,手抖一下就废,废了三块小料,重来。躯干成形,香气弥漫小屋,他抱着它睡,梦里绫罗微笑。

第二年,安关节和机关。象牙件嵌入血檀,三十六处,一处错全废。试转千次,确保无声顺滑。加微型机关:琥珀泪眼珠转动靠水银平衡管,轻抖线就眨眼;嘴微张用隐形弹簧,模拟说话;泪道隐形玻璃管,挤压“流泪”,珠泪胶固定。实验时,水银漏过,眼睛“瞎”了,重镶;弹簧卡住,嘴歪了,调直。失败上百次,手指磨烂,裹布继续。

第三年,上肤、妆发、衣。冰川玉粉混玫瑰露,一层一层打磨,从粗到细,磨到木身晶莹如玉,灯下闪光。雪狐毛一根根植入头皮,可拆不同发髻:堕马髻、飞仙髻、双丫髻。衣裙缝制,绣金丝凤凰,一针一线,眼睛熬红。完成后,绫罗巴掌大,却艳绝无双:柳叶眉朱砂描得弯弯,樱桃口胭脂点点红,眼琥珀泪灵动转,肤冰川玉粉莹白,雪狐发披肩如瀑。

绫罗成形那天,暴雨倾盆,雷鸣电闪。李玄在小屋点香,捧起她,泪流满面。她静卧丝绸垫上,姿态优雅,仿佛随时醒来。“绫罗,你是我此生最完美的杰作。从此,我们相依为命。”他为她第一次描眉上妆:朱砂笔轻划柳眉,胭脂点樱唇,珠粉扑脸,玉梳梳理长发。轻抚脸庞:“你是我的唯一。是我吻开笔墨,染你眼角珠泪。演离合相遇悲喜为谁,他们迂回误会,我却只由你支配。”

张师傅拄拐来看,摇头叹息:“小子,你造了个妖精。血檀养魂,琥珀含泪,冰川润肤,雪狐护发。她不只是工艺品,是情感的载体。爱太深,会反噬人心。问世间哪有更完美?”

李玄笑,牵丝试舞。绫罗在三尺小台上翩翩:兰花指捻红尘似水,万事入歌吹唱。舞如飞,他懂进退。苦乐跟随,举手投足不违背。将谦卑温柔成绝对。

图片[5]-《牵丝戏》第三章:红颜成木-沙发上的铅笔

家财散尽,祖宅破败,债主上门砸门。李玄不在乎。他有绫罗,胜过金山银海。每日清晨,他省吃俭用,买维护道具:宁可啃冷馒头,也要桐油、玫瑰露齐全。为绫罗化妆描眉,轻声吟:“你褴褛我彩绘,并肩行过山与水。你憔悴,我替你明媚。”

图片[6]-《牵丝戏》第三章:红颜成木-沙发上的铅笔

父亲病逝前,最后一眼看绫罗,喃喃:“玄儿,她美……但木头终究是木头。”李玄摇头:“爹,她是我的红颜,成于木,却胜于人。最好的年岁,从她开始。”

绫罗诞生,标志李玄人生转折。从小康少爷到穷光蛋,但他富在心。绫罗是他一切,爱已深种,命运丝线悄然牵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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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E 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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